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色情与酒店结合的暴利 催生特殊的利益捆绑


保护伞

  色情与酒店结合产生的暴利,催生了特殊的利益捆绑。在东莞,桑拿属于特许经营,在一些镇区,桑拿牌照炙手可热,出价100万元才申请得到。这块价值百万元的牌照,又如同一个来自政府主管部门的免责金牌。公安机关在例行扫黄时,会默契地对这些酒店网开一面。

  “有一段时间公安机关查得比较严,镇领导就有意见,召集公安开会说,我们请你们把酒店管好,不是管死。”一位经常接触警界的东莞媒体人士告诉《中国新闻周刊》。

  在公开场合,谈论扫黄是东莞警察的禁忌,私下里,他们会苦着脸告诉你,在东莞做警察也难。他们不愿进酒店,因为“看到了不抓又不行,影响更不好。”一位警察说。

  色情业带给基层警察一种职业性的尴尬,派出所是地方治安的维护者,他们必须对色情业有所行动,但另一方面,囿于上级的指示,又要掌握力度和分寸。

  这就在东莞公安系统制造了一种怪象,当一个派出所长的职位空缺时,候补的警员却不愿接任。

  中堂镇的东泊派出所就是一个容易“栽跟头”的地方。一年前,东泊派出所所长因扫毒不力被免职。张伟斌接任后不过半年,又在今年的扫黄中被免职,理由是对110报警“处置不力”。在挑选继任者时,先后有几位警员表达了不愿当所长的想法,他们私下会表示:怕“触霉头”,怕担责任。

  黄江派出所所长叶玉新也因同样的原因被免职,他到黄江派出所就任的时间也不长。一位知情人透露,原来的所长在黄江派出所干了5年,离开时很不情愿,“气得冒火,没想到因此幸免了”。

  在这些地方的警务工作者看来,在任时如果出了事,即使不失职、渎职,也要负领导责任,谁当领导都一样。“随时有掉帽子的风险。”

 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,假如酒店老板有“通天”的本领,获得了更高级别的保护,就可以不理会市、镇两级公安。因为保护伞的效力如同电脑硬件的升级,是向下兼容的。据黄江镇知情人透露,这就是一直以来地方公安对太子酒店的色情服务视若无睹的原因。

  “若无更高级别的默许,公安怎会熟视无睹?”知情人表示,“保护伞究竟有多严重,这么说吧,东莞各个镇,凡是星级酒店有桑拿的,这个镇的公安局长就难脱干系,没有大问题也有小问题。谁都知道桑拿是干吗的。”

  “大家都懂的,不跟公安搞好关系这个经营不下去。”他说。

  在经历了一个半月的扫黄行动之后,东莞警界人心惶惶。东莞市公安局建立了严厉的倒查机制,只要一个辖区内出了问题,派出所长和公安分局局长都要接受调查。为了证明自己与省公安厅统一行动,东莞公安展开了空前严格的扫黄。“桑拿无限期关闭,沐足、卡拉OK无论是否涉黄,统统关闭,经验收合格后方可开业。”

  3月25日,广东省公安厅宣布了一个36名涉黄警察的名单,其中职务最高者就是2月14日被免职的东莞市公安局局长严小康。36名警察中,有2人被“双规”,9人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,13人接受党纪政纪处分。“省管干部(严小康)由广东省纪委进行调查,有的由公安局纪委调查,有的在地方党委政府的纪委调查。”广东省公安厅的工作人员说,“刑事案件的调查结果,还没到公布的时候。”

  在东莞,广东省公安厅成立了扫黄倒查组,进行为期3个月的深挖“保护伞”行动,重点调查玩忽职守、徇私枉法及充当“保护伞”民警。

  36人名单是初步调查结果的公布,如同划定了一个惩戒范围,让东莞警界、政界稍稍心安。但谁都不知道接下来的调查中会发生什么,不知道被捕的167名涉黄犯罪嫌疑人和62个涉黄犯罪团伙会交代出什么。

  东莞扫黄的余震并没有停息。

  寒冬

  事实上,扫黄之前,东莞酒店业已经感到了阵阵寒意。

  东莞酒店业由制造业而兴,也由制造业而衰。2008年金融风暴之后,外来订单锐减,东莞制造业由盛转衰,商务客逐年减少。庞大的酒店产业集群走到了衰退的转折点。

  衰退的第一个信号,是2012年东莞首家五星级酒店的整体转让。

  银城酒店开业于1996年,装修规格极高,石材几乎全部从西班牙、意大利进口,酒店内有全国唯一的枕头博物馆。很长一段时期,银城酒店承担了东莞市大部分政务接待任务,红极一时。在2007年胡润百富榜上,银城酒店前董事长韩辉曾以10亿元的财富排名第654位。

  但随着东莞酒店业的觉醒,周边的五星级酒店相继开业,银城酒店的金字招牌开始黯淡。商务客的减少,使酒店入住率达不到维持运营的最低水准;会议室数目少、空间小,使其失去了会议和政务接待客源;继而又因客房面积达不到五星级标准而被摘星。

  2008年底,银城酒店挂出了整体对外招商的牌子。两年后,号称“东莞粥王”的黎平联合另外14位股东接手银城酒店,此时银城酒店账面亏损1000余万元。黎平又投入4000万元对银城酒店重新装修,定位为“中产阶级女性酒店”,但在酒店业激烈竞争,总体下滑的态势下,银城酒店已经风光不再。

  制造业滑坡对酒店业造成了缓慢、不易察觉的影响,误导了包括黎平在内的一批资深投资者。由于对酒店的偏爱,或者商业上的误判,很多人仍然勇于以身犯险,进军已经过于饱和的酒店业。

  “黎平接手银城,可谓生不逢时。”东莞市另一家五星级酒店的总经理张季刚与黎平惺惺相惜。黎平经营的花园粥城,以大排档起家,发展为最成功的莞式餐饮。但花园粥城主要面向中低端家庭客源,“黎平想提升花园粥城的档次,就需要一个高档的场所,为餐饮作配套。”

  黎平是经营餐饮的行家,可东莞酒店业竞争最激烈阵地并不是餐饮,而是娱乐和客房。娱乐最来钱,客房次之,餐饮占比最少。黎平希望以餐饮提振酒店业绩,本来就是冒险之举,在2012年特殊的政策环境下,注定要遭遇失败。

  当黎平在银城酒店推出花园粥城的高档升级版时,八项规定、六项禁令出台。中央政策严打公务高消费,“银城酒店新推出的一些高端菜品,燕窝粥啊之类的,就没人吃了。”

  当欲望受到钳制,酒店最先感到疼痛。“狠刹吃喝风”和“精简会议”像两把钢刀,无情地砍削着酒店利润空间。2012年结束时,东莞酒店营收下滑了20%。

  酒店业的不景气,在酒店最密集的厚街镇体现最为明显。厚街有十余家四星级标准以上的酒店,包括快捷酒店和商务会所在内,酒店总数超过200家。厚街也是东莞五星级酒店最多的镇,拥有嘉华、喜来登、厚街国际等3家五星级酒店,算上在建的希尔顿酒店共有4家。

  在这个家具、制鞋、会展名镇,每年3月和9月会召开规模庞大的家具展,所有的展馆暴满,大量客商前来洽谈、参观、下单。外商的跟单方式也与其他地方不同。他们在鞋厂下订单之后,会派一个专业人员长驻在厚街,监督每一个制鞋流程,直到货物上船为止。

  因为大量的外来客商,厚街酒店发展出世界上最密集的酒店产业集群。目所能及之处,最高、最奢华的建筑一定是最高档的酒店,它们如同一个个小王国,拥有独立的游戏规则,顶层的总统套房可以常年租给一个花钱享受的客人,包括色情服务在内的“一条龙服务”,无不扣准人性对声色的迷恋。

  这种繁荣已经走到了尽头。

  “去年一年都不景气,比2012年还要差30%。”四星级酒店总经理王长友对酒店的未来充满迷茫,他管理的酒店靠近厚街会展中心,以接待商务客为主。他不明白,酒店对公务接待并不大,展会每年还在开,何以入住率还在不断下滑。

  最终他领悟到,虽然经济还在以惯性滑行,但长住酒店的客人已经开始减少,酒店同行激烈争夺着开始稀少的客源。酒店的成本不断提高,人工涨了一倍,原材料涨了10%,水费、电费都在涨,可酒店的价格却越来越低。

  其他地方五星级酒店客房售价通常在500元以上,而在东莞,300多元就能住五星级酒店。这个价格在香港只能住最廉价的快捷宾馆。

  价格战越来越激烈,甚至铂尔曼、喜来登等国际品牌也加入了打折阵营。变相的打折促销越来越公开,网上售价1800元的高端客房,实际售价只要400多。常来东莞的人都知道,只要花三星、四星的价格,就能在东莞住五星级酒店。

  竞争压力蔓延到酒店经营的每个环节,盈利能力并不突出的餐饮,被很多酒店重新重视。东莞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价格从300元降为200元。很多酒店像江湖菜馆一样,推出了特价菜,除了高端的粤菜,原来不登大雅之堂的客家菜也进入了五星级酒店。

  价格战是市场饱和的征兆。但令人诧异的是,新的五星级酒店还在不断涌现,有的已经出现在规划图上,有的已经封顶,有的装修完毕即将开业。

  南城区的康帝国际酒店在2013年开业,这家形似凯旋门的白金五星级酒店,几年前已经出现在这个地块的规划图上。当它开业时,酒店业已经盛况不再。

  厚街国际酒店同样生不逢时,去年开业时,厚街很多酒店已经无法保证六成入住率的盈亏平衡线,出现大面积亏损。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是,厚街第四家五星级酒店——号称亚洲最大的希尔顿酒店——已经封顶,计划在两年后开业。

  3月的阴雨中,东城区万达广场上的五星级酒店已经装修停当,准备在下个月开门迎客。另外还有4个万达广场分布在镇区。除了长安镇万达广场未建酒店外,其他三个万达广场都规划有五星级酒店。

  “谁都知道东莞的五星级酒店已经饱和了,但还在建,为什么,因为很多酒店的背后其实是房产商。”作为一个资深的酒店管理者,张季刚清楚东莞酒店“最后的疯狂”意味着什么。

  投资者看重的通常不是酒店,而是酒店所在的地块,这样的地叫做“酒店地产”。投资商拿到这块地,会被要求进行一些配套建设,比如建个酒店提升城市品位,或者建公园和体育设施。如果“酒店地产”上规划了商业或住宅项目,那么五星级酒店会显著拉动地块升值。

  如果小区旁边有五星级酒店,房子的价格贵上500块很平常。酒店旁边的商业地产,租金收益也会大大提升。

  由于在银行工作,许青梅对东莞酒店业有更理性的认识。每一年,东莞的银业界都会对20万家企业的行业前景进行梳理,从而评估该行业的金融风险系数,并决定相应的金融扶持政策是乐观还是谨慎。

  许青梅的一个客户几年前贷款在大岭山镇修建了一家五星级酒店。2012年,这家酒店的利润只够付贷款利息。许青梅所在的银行立即下调酒店业的信用评级为“限制支持”。从2012年开始,银行对酒店业的授信变得非常谨慎,对单一为酒店的授信不再发放。甚至对酒店地产的估值也大幅降低。酒店估值通常比住宅高,但从2012年开始,许青梅所在的银行对酒店的估值低于住宅,因为如果酒店遇到经营困难,变现能力还不如住宅。

  东莞的酒店管理者悲哀地意识到,酒店业已进入新的历史阶段,东莞曾经是一块最适宜酒店生长的土地,但形势已然发生变化。制造业不景气,高消费受到扼制,色情服务被禁止,为东莞酒店业制造了史上最寒冷的氛围。

  “扫黄对东莞酒店业不是致命伤害,而是雪上加霜。”东莞的酒店管理者如是说。酒店业的寒冬已经降临,一批依赖色情服务和对公接待的酒店,将率先倒下,空余华丽的躯壳,犹如一个个句号和感叹号,宣告一个绑缚着欲望和奢靡的酒店时代匆促结束。★

  (应受访者要求,部分受访人为化名。本刊记者苏晓明亦有贡献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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